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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学者唐世平:为何要杜绝“口号型”文章?

本文来源:本文转自“中国社会科学网”,原载于《中国社会科学报》。作者:唐世平, 复旦大学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作者简况:唐世平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国际政治学系教授,国际关系学者,博士生导师。唐世平教授已经出版英文专著四部、一部中文专著、一部英文编著和一部中文编著。此外,他还有多篇英文研究论文发表在这些领域内的重要和顶级国际期刊上。很多时候,他都是在这些杂志上发表文章的第一位中国学者。他还是国际研究协会(ISA)旗下的旗舰刊物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的编委会成员,以及国际安全领域的一流杂志Security Studies的编委会成员。 


学术论文应提供新的知识,而不是“喊口号”。

“口号型”文章主要有两种模式:

在第一种模式下,文章提出“新的理论发展方向”,但不展示理论成果。

在第二种模式下,文章指出一个值得研究的社会事实以及相关理论,但缺乏对问题的分析和阐释。

“口号型”文章缺少新知识和新验证。短期内要解决这一问题,先要从学术出版物做起。长期也是从根本上看,需要从教育或者训练做起。


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研究的目标是贡献新的知识。而新的知识不外乎以下几种:告诉我们一个新的社会事实;提供对一个(新的)事实的新的理论解释(包括对现有理论进行深入、系统的批判,且有重新建构);告诉我们看待社会事实的新视角/范式并且展示这种视角/范式的力量;提出一个深刻的新问题。如果一篇文章不能够满足这四点中的至少一点,就不是好的研究文章。

不幸的是,在我们相当多的社会科学的学术刊物上,仍旧充斥着 “口号型”、“标签型”以及“伪装成知识型”等貌似严肃,却并不提供任何新的知识的文章。中国的社会科学要有大的进步,要为改善中国人民的福祉有更大的贡献,我们必须与这类文章彻底决裂。总的来看,“口号型”文章基本上遵循以下两种模式。 

第一种模式,文章对一些既有理论进行(通常是草草的和不深入的)批判,用以佐证作者对新的理论需求的强调,提出“新的理论发展方向”。文章往往以自我歌颂或故作自谦结束,但通篇只见作者呼吁的方向,却不见其在认定的方向上前行半步并展示它的成果。于是乎,我们不可能知道作者提出的“新的理论发展方向” 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新的知识,因而也就无法对作者提出的“新的理论发展方向”作任何评价。

例如,在一知名学术期刊上刊出的《人的概念与国际关系规范理论的构建》一文中,作者对已有的两个学派作了一下批判之后,便提出要 “构建(新的)规范理论”。但是,这个所谓的“新的理论框架”仅仅只是提出了构建新理论的三个新假定,却没有构建任何理论。如此一来,我们不能评估这些新的假定是否有价值。再如,同刊刊出的《批判建构主义视角下的国际秩序研究》一文,作者喊出了“学界有必要对构成国际秩序的知识进行重建”的口号。但是,除了对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既有的建构主义所作的肤浅批判,以及对福柯和哈贝马斯两位“批判建构主义”代表人物的学说的简单介绍外,读者全然不能知道“批判建构主义”怎么对构成国际秩序的知识进行重建。因为作者并没有做任何“重建”。

在第一种模式下,有一类 “口号型”文章特别忽悠人。这类文章往往先表达对中国没有自己理论的不满,接下来便号召大家发展中国自己的理论(如国际关系研究中的“中国学派”),再以提出几个选项,如“立足中国文化”、“解决中国问题”作为结束。这种“口号型”文章特别唬人:因为谁能说我们不该发展“中国学派”。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些文章只是号召别人去发展,自己却从不真正发展任何理论!


第二种模式,指出一个社会事实是值得我们研究的。接下来,文章会指出研究这一社会事实需要注意的问题和吸收的理论,之后便结束了。例如,某一著名学报刊出的《观念、制度与经济绩效——中国与印度经济改革的政治学理论价值》一文指出,中国与印度经济改革具备政治学理论价值,但并没有对中国与印度经济改革中的制度变迁问题作深入的探讨,只是复述了作者以前的理论模型,在最后呼吁我们在作制度分析时应吸收“政治哲学的思想”。中国和印度的比较充其量不过是作者借题发挥的素材:整个文章根本不需要提及中国和印度。

再如,国内某知名学术期刊刊出的《群体性事件多种原因的理论阐释》一文,宣称“运用政治系统理论、参照群体理论、谣言流通理论、权威接受理论、价值累加理论对已经发生的群体性事件进行简要剖析, 可以解释当下中国群体性事件出现和扩散的多种原因, 以期为解决群体性事件提供可资借鉴的对策”。但问题是,文章只是对这些理论作了一个粗浅的介绍,然后加上几个花絮性的案例,并没有对“当下中国群体性事件出现和扩散的多种原因” 推出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解释,和构建科学意义上的解释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在另一著名期刊刊出的《地区政治与国际关系研究》一文中,作者先是判定“国际关系研究在整体上是缺乏地区意识与概念的”,却又洋洋洒洒综述了一大堆“地区主义”的研究。整篇文章充斥着两个口号:一是我们应该重视地区(政治);二是我们要“超越新地区主义范式”,“突破现有理论假设的限制”。且不管“新地区主义范式”是否真的是一个“范式”,但我们全然看不到作者的“超越”和“突破”,文末只是提出了几个问题便戛然而止了!


这些“口号型”文章几乎不贡献任何新的知识。它们多半是虎头蛇尾,其中所谓理论型文章甚至对既有理论的批判都是不够的;而所谓实证型文章既没有对事实的清楚阐述,也没有对任何理论假定给予验证。这些文章还不如一项好的历史学工作,因为好的历史学工作毕竟告诉我们一个新的事实,或者把一个事情说得更清楚。

这些“口号型”文章的一些作者是有一定(甚至很大)号召力的。因此,他们的口号事实上是一种权力,从而能够影响其他学者,特别是年轻后辈的学术探讨。由于这些“口号型”文章不能昭示他们提出的方向是否正确以及引进这个或那个是否有用,如果我们有学者听从了他们的号召,却走到了死胡同,那岂不是要浪费更多的资源?要号召别人,这些作者必须“以身作则”,不能让我们替他们“趟地雷”。我们都知道引进和超越,但重要的是做给我们看从而告诉我们如何做,而不是给我们训话。

短期内,要解决这一问题,首先要从学术刊物做起。凡是自认为好的刊物对这一类“口号型”文章(以及“标签型/判定型”和 “伪装成知识型”)都应该一律拒绝,并且要求作者按照他们的口号做出具体的工作,而不只是停留在口号上。这样一来,不仅刊物发表的文章及刊物本身的质量会大有提高,而且作者也能够沉下心来做好的研究。这样,杂志、作者和整个社会科学就能“共赢”。

长期看,也是从根本上,我们需要从教育/训练做起。很多老师和学生并没有将社会科学研究当成为社会乃至整个人类福祉贡献力量的职业或者渠道,而只是满足于成为社会精英阶层的一分子。显然,好的社会科学成果是艰苦努力得来的。而许多人既不愿意付出艰苦的努力,但又不得不为了诸如评职称等原因而写文章凑数。如果老师不能以身作则,学生也就放羊了。如此,恶性循环,加上普遍严重的近亲繁殖,代代相传,文章数量多了,却并没有贡献新的知识。

最后,如果学者要进行呼吁,比如我们该研究一个新问题,告诉我们该怎么研究一个问题,可以通过博客、论坛等网络平台。这样不仅传播速度快,而且浪费的资源最少。